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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砂船打上来的砂石被停靠在旁边的运输船直接运走。陈泓江 摄
大量采砂船聚集洪泽湖水面，远远看去就像“小树林”。陈泓江 摄
洪泽湖，我国第四大淡水湖，江苏省现阶段对洪泽湖砂石实现全面禁采。政府文件中有明确规定，目前，洪泽湖中的一切采砂行为都属非法。
3月22日，泗洪水政部门人员在湖面日常巡逻时发现有采砂船非法作业，于是上船执法。纠纷之中，邻县的泗阳水警赶至现场，将他们带到水警船“谈话”7小时，期间强行删除泗洪水政人员手机拍摄的现场执法图片……这不是电影中的镜头，而是发生在洪泽湖上的真实一幕。
两县执法纷争，引出洪泽湖宿迁境内非法采砂的猖狂黑幕。湖区大量采砂船昼夜采砂为何有恃无恐？开采禁令当前，泗阳当地政府有否非法拍卖洪泽湖水域采砂权？水警、水政执法人员与采砂船有无利益勾结？将采砂船收编统一管理的神秘公司究竟有何背景？记者在洪泽湖上展开连日调查。
执法纷争：
泗洪水政人员执法
遭泗阳水警扣留7小时
3月22日下午2点，泗洪水政大队执法人员丁某、陈某某会同泗洪濉汴河管理所执法人员崔某某、尚某某等8人，对洪泽湖泗洪县龙集尚咀水域进行日常巡查。在泗洪与泗阳交界处南侧约200米处，发现5条采砂船正在非法采砂。通过省洪泽湖管理处配发的GPS定位仪发现采砂船位于泗洪水域，执法人员当即向采砂船喊话，责令其停止。但采砂船主不听招呼，继续强行采砂。执法人员登船后，在制止无效的情况下，强行将3条船上的机械皮带割断，摧毁部分采砂机具。
下午3点，当执法人员正在执行公务时，南京银泽机械工程有限公司张姓老总开着2条快艇带着10余人到达现场，阻止执法。10分钟后，泗阳县公安局水警大队民警杨某等人开着2条快艇也到达现场，在泗洪水政向杨某出示证件后，杨某仍将泗洪水政8人带至泗阳县公安局设在洪泽湖边的水警大队办公室，强行扣留了丁某、范某某的手机，并将手机中拍摄的现场执法图片全部删除。
“杨某等水警对我们8名执法人员分别进行了谈话，限制执法人员人身自由。在宿迁市水政支队强烈干预下，至晚上11时才同意8名执法人员离开水警大队。”濉汴河管理所的工作人员说。虽然人走了，但其乘坐的快艇却被泗阳水警扣留了。
据泗阳洪泽湖管理所所长张永安介绍，为了加强对洪泽湖泗阳水域的管理，2010年底，泗阳水利局专门抽调16名工作人员成立了泗阳洪泽湖管理所，其主要职责包括水域巡查、堤防管理、打击非法采砂等。
打击非法采砂，泗阳在打，泗洪也在打。据濉汴河管理所人员介绍，今年以来，泗洪已经组织过多次联合执法行动。据调查，采砂船大部分是从泗阳水域过来的，都自称有合法的手续。
其实，这不是两地执法部门第一次发生摩擦。
3月7日，在宿迁水政支队的牵头下，泗洪组织水利、公安等部门联合对洪泽湖非法采砂行为进行打击，扣留了9条采砂船。“案件正在处理时，泗阳水警、湖泊管理所强行将扣押的9条采砂船拖到泗阳，致使案件无法有效查处。”
泗洪指控：
泗阳政府非法拍卖
洪泽湖水域采砂权
为何泗洪、泗阳两境内接连发生执法摩擦？
泗洪县水利局的相关汇报材料指控，事件起因源于泗阳政府非法拍卖洪泽湖水域采砂权，致使两地水域非法采砂猖獗。
材料称，去年12月，泗阳政府部门计划拍卖洪泽湖裴圩水域采砂权，被省水利厅叫停，但有大量采砂船涌入该水域。今年2月，泗阳又将0.9平方公里水域拍卖采砂权，拍卖价3000万元，由南京一家公司竞得采砂权，该公司与采砂户签协议，交保证金和管理费后，就可以“合法”采砂。
材料还称，这些采砂船主人员结构复杂，泗阳湖泊管理所、水警部门有人员参与其中充当保护伞。省水利厅对洪泽湖水域界址有明确划分，受利益驱动，泗阳方面明知是泗洪水域，却说是泗阳水域，并对采砂船老板宣传可以开采，制造矛盾。此外还存在越权执法问题。
对此，泗阳县公安局水警大队有关负责人认为，该大队警员是在严格按照警方的执法程序办案。3月22日，他们接到110指令后赶到现场，发现船上的部分财务被毁，后经核实损失共有几万块钱。既然泵船上的人报了警，那他们就要保护各方的安全，要找双方了解核实情况。该负责人认为，不论泗洪水政执法人员有没有出示执法证件，他们都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他说，当时天气不好，湖面风浪较大。泗洪水政已经被泵船上的人围了起来，如果警方不去的话，恐怕很难安全脱开身，也不存在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他们可以在警务室自由走动。”
据称，泗洪水政执法人员没有快艇驾驶证。“当时湖面天气恶劣，我们是不可能把快艇给他们的，万一开出去出事了，我们水警要承担很大的责任的。”
“我们的执法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也有完整的文字、照片、视频等资料！”泗阳水警大队负责人说。
至于水域分界问题，他认为这是民政部门的事情，水利部门根本没有权利来划分，所以GPS定位在他看来是无效的。
针对泗洪水利部门反映的水警、水政人员充当保护伞，以及泗阳有关部门拍卖湖区采砂权一事，泗阳水警和水利部门相关负责人均予以否认。泗阳县有关人士介绍，该县也多次召开过打击洪泽湖（泗阳水域）非法采砂工作推进会。
渔民痛诉：
采砂船只日夜作业
严重危害水域环境
洪泽湖位于江苏洪泽县西部，湖面分属淮安、宿迁两市六个区县，为我国第四大淡水湖。2006年，泗洪县洪泽湖湿地经国务院批准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09年，泗洪县洪泽湖湿地公园创建国家4A级景区通过国家验收。
4月10日，记者驱车来到了泗洪县龙集镇东咀村，在湖边见到了有40多年打渔经验的渔民刘庆如，据他说，以前从来没见过采砂船，今年春节前后这些采砂船陆续出现在湖面。
“先是零散地出现，后来越来越多。大概1个月后，这一片区域就停满了采砂船。船上那些高高的架子竖起来，密密麻麻的，从远处看就像小树林。”刘庆如说，白天只有个别船采砂，一到夜间所有的船就开足马力狂采不停。湖面上灯火通明，好像一座水上小城。这些船有时候在泗阳水域，有时候在泗洪水域，游荡不定地开采。
刘庆如告诉记者，目前正是洪泽湖的禁渔期，也是水草生长、鱼类繁殖的黄金季节。由于采砂船日夜采砂，不仅污染了湖水，也严重破坏了这里的水域环境，进而将影响到鱼类生长。“我们渔民就靠打鱼为生，没有了鱼，我们靠什么生活呀！”
刘庆如说，采砂船采砂后，湖底会出现很深的沙坑，留下的砂礓、石块堆积在湖底将形成高坡，容易扯坏渔网。“就连渔船经过时也容易断浆断舵，而且这些陷阱、暗礁都在水底，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记者调查
采砂船被神秘公司统一管理
记者目击：
正在作业的采砂船上
居然有泗阳水政人员
当天，记者跟随濉汴河管理所的工作人员坐上一艘快艇前往采砂船聚集的区域。快艇驶出15分钟左右，前方湖面上果然出现了一片刘庆如所说的“小树林”。
该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那就是采砂船停泊的地方。采砂时，10米或20多米长的采砂泵会插到湖底的沙层中，通过动力，黄沙、水、砂礓及石块便通过直径数十厘米的采砂泵被吸了上来。然后，经过过滤，黄沙直接送到运输船上。砂石、浑水则回流到湖中。
一条采砂船正在采砂，旁边靠着一条编号为“蚌皖鸣远286号”运输船，顺着传送带，黄沙源源不断地往运输船上送。经估算，运输船里的黄沙已有300多吨。记者发现，虽然距离岸边有5公里左右，但这一片水域在经过采砂后水质非常浑浊。工作人员通过GPS定位，确认这条采砂船位于泗洪水域内。再三要求其停止采砂，采砂工人才把机器停下来，据称，他们已经开采了几个小时。
在这条船上，记者发现几名身穿湖泊管理制服的男子。经了解，他们都是泗阳县水利局洪泽湖管理所的工作人员。“洪泽湖不允许采砂，作为水政部门人员发现非法采砂船在作业为何不及时制止？”面对记者的质疑，一位胸前编号为320008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正在管理，让采砂船老板停止采砂。”他表示，湖中的范围太大，他们就几个人一条快艇，要一条船一条船去通知制止，时间上也要有个先后。
采砂船是在泗洪水域，泗阳水政到泗洪水域是不是越界执法？该工作人员称，湖中的界限难以分清，“我也不知道自己越界了。”
船主自曝：
起初，一条船
一天可赚5万元
采砂船主周某告诉记者，他是安徽人，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去年11月24日，他带了四条采砂船来到泗阳。
周某透露，当时沙子卖30元/吨，一条船一天一夜能采2000至3000吨。除掉各种开支，一条船一天一夜能赚5万块钱左右。他当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这里的，没想到钱那么好赚。
来此不久后，听说泗阳县政府要拍卖采砂权，周某找到朋友过来投标。“我朋友和另一个在南京开公司的人交了1000万的押金，没想到这次拍卖被省有关部门叫停了。我朋友只好带着钱回去了。”
周某后来听说南京的那家公司取得了采砂权，从今年2月开始，洪泽湖里便出现了大量的采砂船。“现在一共有62条采砂船，都是南京公司编好号的。不少采砂船都是最近才买来的。”
“造一条采砂船大概要4个月，成本在100万左右，这些船大部分是从邳州等地买来的二手船。在他们眼中，早采一天砂就意味着多赚一天钱。”一些船主就坐地起价，原本只值八九十万的叫价140万、150万。“泗阳人连价都不还，当场就买。邳州不少同行都问我，泗阳人是不是最近都捡到钱了！”
另一位采砂船老板苏某告诉记者，去年10月，他经朋友介绍找到一“黄牛”过来采砂的。“‘黄牛’自称与泗阳水警、水政部门都有联系，可以保证我赚到钱。我要不相信的话，可以给我保证金，10万20万随便要。”看到有利可图，他就和朋友合资从邳州购买了两条采砂船，其中的一条花了146万，另一条也花了100多万。
“当时沙子价格是28元/吨，我们能得18元，‘黄牛’拿走10元。”苏某说，“黄牛”自称要协调各方面的关系。至于要协调哪些关系，他不得而知，也不知“黄牛”说的是真是假。
神秘公司：
将采砂船收编管理
收走大部分的利润
周某告诉记者说，日赚五万的好日子只维持了一两个月。随着南京那家公司的人进入湖区，他的利润就开始下降了。
“现在62条采砂船实行公司化管理。买沙的运输船到哪个采砂船边运沙，由南京的公司指定安排，那个采砂船才可以采砂。”周某说，运输船装好后，南京公司的人测量好吨位，开好票据，买沙人直接将钱交到南京公司。“我们采砂船的老板凭票再到南京公司人的手里领钱。”
据周某透露，目前，沙子价格只有22元/吨，他只能拿13元/吨，南京公司得9元。周某算了算，采一吨沙成本在7元左右，去掉人员工资、维修机器，他一吨沙如今才能赚两三块钱。“我暂时还会在这里干下去，虽然赚的少，可毕竟还能赚到点。”
但有些船主表示，他们已经干不下去了。“除掉各种开支，以及打点关系费用，我们现在只要开机采砂就要亏钱。而且在湖中受到很多限制，连买柴油都要到指定油船上买。”其中一位船主抱怨说，指定油船上的柴油不仅质量不好，价格还高。如果自己出去买好的柴油，“被有关人员查到后就要被罚款。”
“我们想把船拖走卖掉，还有人阻止不让我们走。走了就要扣人，硬逼着我们生产！”几位船主说，他们买船的钱大部分是借的，或拿的高利贷。如果继续这样干下去，不知怎么办才好。
苏某告诉记者，目前，在南京公司的管理下，他也是亏钱在采砂，钱却还时常被公司扣着。其出示一张开票日期为3月31日的收据，记者看到，250吨沙子，单价22元/吨，应收货款5500元。按照规定苏某可拿3250元，但直到4月10日仍然没有拿到钱。“这要看你跟公司关系怎么样，关系好的可以早点拿，不好的话就会多扣你一段时间。”
苏某称，他们不少船主现在私下里和买沙人联系好，夜里偷偷采点沙子卖。“价钱虽然低一点，但自己能赚到钱。否则早就干不下去了。”苏某也担忧，绕过南京那家公司私下卖沙，如果被公司的人巡查发现，将被罚款。
多位船主：
“统治”采砂船的公司
很厉害，背景很深
多位采砂船主称，南京银泽机械工程有限公司“很厉害”，背景很深。
一位船主透露，去年泗阳发出公告准备拍卖开采权被制止，拍卖流产后，南京的银泽公司人一直没有回去，似乎对洪泽湖的采砂权志在必得。“不久，银泽公司就跟泗阳有关部门签订了协议，交钱后获得了洪泽湖泗阳部分水域的砂石开采权，泵船老板要想再采砂必须与银泽公司签订协议，服从银泽公司的统一管理，否则就没有权利继续采砂。”
一位船老板向记者出示了一份协议书，“甲方”为南京银泽机械工程有限公司，“乙方”则是泵船所有者。协议规定，甲方给付乙方劳务费13元/吨，劳务费结算周期为10天。此外，除了要求一些安全措施外，协议还特别强调“甲方实行统一的生产，统一经营。统一结算，统一的价格，统一的票据。先开票后提货，所有运输船只必须到指定地点，量船核准吨位，交钱开票，凭提货联到乙方提货。待运输船足载后，甲方实行验票制。乙方凭提货联按约定时间和价格与甲方进行结算。如发现盗采偷卖现象，运输船补足货款，并对作业船处以货款3倍罚款。”
此外，“为保证安全，甲方为乙方提供加油服务，加油费用由甲方先行垫付，后由甲方在付乙方劳务费时扣除。乙方不得私自向另外加油船只或其它三无船只进行加油，一经发现乙方违反本项规定，每次甲方可罚乙方1000元，并视情况追究乙方违约责任。”协议的最后一项还特别规定，“本合同一式五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抄报县政府、公安、水务各一份。”
一位采砂船老板称，为了管理，南京这家公司还雇佣了大量人员，每天24小时在采砂区域巡视、检查，一旦发现违反了相关规定，他们就会警告罚款。
各方表态
泗阳水利部门：
打着假旗号的公司
与政府没有关系
就采砂船主反映银泽公司的情况，4月13日晚，泗阳县水利局副局长徐正生接受了采访。他说，去年，洪泽湖泗阳水域发现砂矿以后，沿湖的几个乡镇就想试开采，发布了拍卖公告，省水利厅发现后立即予以制止，也就没有拍卖，更没有收过什么公司的押金。
徐正生明确告诉记者，目前使用假合同、打着假旗号的人很多，但与政府与水利没有任何关系。泗阳县和泗阳水利局没有与任何公司或个人签订允许其采砂的合同或协议，也没有收取过任何资金。他也是最近才听说南京这家公司的行为，他已在4月11日让泗阳水政执法中队调查这家公司，给对方送通知书，让他们到水利局来接受调查。但徐正生也表示，现在有没有找到这家公司，进展如何也不知情。
洪泽湖泗阳管理所所长张永安也称这家公司为骗子，没有任何手续，却对外打着政府的招牌，扛着领导的旗子。“最近发现不少骗子，偷偷刻水利局的公章，搞假的协议。”
记者从工商部门没有查询到南京银泽公司相关资料。多位采砂船老板也表示对这家公司不了解。“公司有专门人员在湖面上开票、测量、收钱，公司的领导人根本不露面，跟他们打交道的都是公司雇佣的工作人员或一些充当中间人的‘黄牛’，我们大多数没有这家公司领导人的联系方式。”
14日中午，一位船主给记者提供了银泽公司一周姓负责人号码，但对方不承认自己是银泽公司的。记者假称是朋友介绍也想到洪泽湖中采砂，他称，“跟我联系没有用，只能跟相关部门的人联系。”
省水利厅：
洪泽湖中的一切
采砂行为都属非法
泗阳、泗洪水域非法采砂的情况，引起了省水利厅的高度重视。
省水利厅水政监察总队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去年12月19日，针对非法采砂现象，省水利厅、交通运输厅、公安厅曾召开过专题协调会，会议纪要中明确要求，现阶段对洪泽湖砂石实现全面禁采。目前，洪泽湖中的一切采砂行为都是非法的。
这位负责人特别强调，洪泽湖是省管湖泊，在相关规划出台之前，任何地方政府和单位都无权在洪泽湖中采砂，一旦发现将予以严厉打击。
对于近期洪泽湖水域非法采砂现象的蔓延，他表示，他们也接到了不少群众的举报，省水利厅高度重视，“我们一方面要求宿迁水务部门联合相关部门严厉打击，另一方面省水政监察总队也会采取相应的措施，务必将目前大有愈演愈烈的洪泽湖非法采砂势头打下去。”
律师观点：
泗阳水警行为不当、不合法
江苏圣典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严国亚说，政府相关职能部门应联合打击，及时取缔这些采砂船非法作业。
严律师认为，如果泗洪水政部门反映的问题属实，泗阳水警的行为显然是不当和不合法的。“水警现场取证，是要收集有利于和不利于当事人的一切证据，收集要客观全面，不能删除当事人的证据，更何况对方也是执法人员。”严律师说，不论哪一方执法人员越界遇到非法采砂的违法行为，都应及时通报对方执法部门或上级部门，请求协助，而不是越权执法。
（陈泓江 杨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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