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笔老新 发表于 2009-9-22 19:28:31

心遗何处

回家,象一个刚从发动机上拆下来的齿轮,独自将沉闷的脚步回响在家门口的楼梯道上,推开家门,远远将公文包和钥匙扔在茶几上,于是疲惫好象阿拉伯神灯里的怪物一样吱吱的从鞋缝钻出来,一下把我扑倒在沙发里。顺手抄起摇控器打开电视,一面听着老婆在厨房里大呼小叫地敲着锅碗瓢盆,一面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维统统赶进"新闻直通车",由它去天南地北,周游世界,只留下半缕幽魂且守着皮囊,维持着呼吸。日复一日,我都按部就班地完成如上一套中国男性回家后的标准动作。有时也自问,真有这么累吗?可是在应酬的酒宴上我红光满面,妙语连珠,兴奋异常,浑然不觉累呀,就算在办公室里处理业务,也是轻车熟驾,即便加班也绝非累活呀,或许,只能说疲惫是一种习惯吧。

小说书上经常说:"生旦净末丑"依依呀呀轮翻出场,而自身却只觉呼吸慢慢沉重,身体和沙发垫渐渐溶成一体,脂肪开始入睡,整个人象坨屎一样,向下,向下,压了下去。



   窗外的黄昏一层层浓厚起来,院子的相邻是座安置楼,住的大都是下岗职工。一到傍晚楼里的住户便象昆虫一样,串着线式的出门纳凉,不一会儿,院子里便传来肥硕的屁股压在竹床的"叽叽嘎嘎",还有两个婆娘正大声地吹牛,其中有个女人的声音我认得,几年前还是个学生妹,常常清晨爬上屋顶朗诵诗歌,直诵得朝阳一片灿烂,后来长大,嫁了个老鬼,生了个儿子,常回娘家小住,动不动便吹老公怎样怎样,儿子如何如何。"唉――,又是一餐",一个女声横空插进,想必是那个吃饱的饭桶。





   是啊,我家的饭菜也快熟了,又是一餐,又是一天,时光如梭岁月似网,年复一年,我们便一餐餐一天天的过了,但有时我也不禁想问,究竟是我在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一天,还是在浑浑噩噩地混一生?到底是时间每天追着我跑,还是我穷及一辈子在打发这该死的时间?常在杂志上看到些狗屁:“攀登人生的高峰时,别只顾着爬山哟,还要记得欣赏身旁的美景哦!”但可笑的是,从摇篮到坟墓这段长长的,软绵绵的路上美景不少,可又有几人弄得明白,自已是在登峰还是在下坡,是在直走还是在转圈。就象那街头想扮美女的疯子一样,只要见着漂亮的破布片或垃圾袋都统统往身上帖,却不知到底要缝件什么样的圣装。



   每次同学相聚,相互嘘寒问暖,却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匆匆的赶来又匆匆赶回,仿佛这些年就这么忙过来的,可回首间,于忙碌中我们又记住了几个惊心动魄;几个刻骨铭心?只不过是把年年月月和着酸甜苦辣象吃药一样囫囵吞下而已。



   却有次清理旧物,在一个破笔记本里偶现一张十几年前的照片,那是书生时期的我第一次出远门,在上海黄浦桥上的留影,穿着一件如今的青年民工常穿的牛仔装,嘴唇枯裂却紧闭,浪浪江风里遮眼长发飘飘欲起,但那目光,那照片上的目光却绝非相机所摄,而是炯炯如炬地穿风越雨,从当年当日直射而来,紧紧逼视在我的面前,刹那间,我雷击一般地惊住了,这人是谁?他是我吗?他若是我,那我是谁?猛然间记起,当年正是这个男人独立长桥,望大江由天而来,千里滔滔,前笑古人,后呼来者,心中澎湃的热血又何异于“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豪情,正是当年啊!胸怀怎样的梦想,身负怎样的天职,要去成就如何的辉煌。





    然而,从那黄浦桥走到现在,十几年漫漫长途,虽也曾繁花似锦,虽也或风雨兼程。到如今,我却不知是因何而来,将往何而去,我把那个桥上的自己给走丢了。这些年来,走运时我痛饮春风,不可一世,酒桌上模仿 “大人物”的一颦一笑,摆谱时作做出令人作呕的种种丑态。背运时我借酒浇愁,怨古伤今,甚至躲到黑暗的角落独自痛哭,我哭什么?哭那买不起的轿车,哭那报不了的发票,哭那失去了的“尊严”…….。我变成了什么,我何颜以对照片上那穿越时空的灼灼目光?难道这就是面对现实的成熟吗?难道成熟就等同于苟活吗?难道这宇宙间伟大的生灵皆如此宿命,一窝窝的赶着来,吃好喝足再逐个逐个猪狗般默默死去?但我想,人必竟与兽畜不同吧,人不是兽,兽首与身平,它们嘴在身前,仅为吃食而活,生活的目标便是生存。而人首是扛在肩上的,人顶天立地,人活着必应有其更深刻的理由和更丰富的意义吧。





   常与碌碌的世人一样,因生活的臃肿无聊而留连于史书与传奇,以寻求激昂或安慰,但却总是会在历史的某页华章里遇上一首短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是李清照的“夏日绝句”。项羽何人,竟让那婉约的清照,那“独上兰舟”;那“暗香盈袖”的清照会有如此的一叹,所为何事,竟让一首短短五绝得以千古传诵,引无数英雄扼腕,男儿热泪。



   且打开史籍,且望乌江之侧英雄末路,横飞箭羽零星如在眼前,敌阵汹汹而来,英雄背水迎敌,“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无论是钜鹿的天下冠名,还是乌江的热血横洒,英雄背水,只为前方梦想。胜负两异,本色依然。故人远去矣,但因此二十四史黄纸却不致发霉。



   于是明白,人将欲为人,必肯为追求作背水的决战,退无可退,必要以生命来搏取或捍卫自己的理想,生命昂贵,却非无价,更何惜那附丽于生命的繁华。不可遗失了自己,虽不堪相比项羽,但却绝不能不做自己。只要理想还在,虽敌阵汹汹,自会披甲横槊,蹈死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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